某種程度上,所謂人的生命之旅,只不過是一次艱難回歸過程而已。
回歸什么?回歸最初的原點,幼年童真的精神。
幼童意味著什么?意味著純粹的至真,至善,至美的至初精神。
人之一生,無論達到了多大年齡,即便是在那種衰朽的將逝之年,遇到什么樣訝異或者恐慌的事件,甚至彌留之際,在那種猝不及防的心理狀態時,人下意識呼喚而出的聲音往往就是“我的媽呀”。
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成年人在心理上回歸童年的反應。把這個被呼喚出來的童年狀態繼續往前推導,即回歸至本真的幼年之初。這個之初時刻,無知無畏,無意無思,無悲無喜,無情無心。恰恰正是這個時期,人最接近于道初的狀態。太初有道,道初有靈,這個靈,即幼兒的精神。
老子在《道德經》一書中多次強調嬰兒深得“道德”境界的狀態:“專氣致柔,能嬰兒乎?”這是悟道的狀態。“如嬰兒之未孩,傫傫兮若無所歸。”這是入道的狀態。“常德不離,復歸于嬰兒。”這是得道的狀態。“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”這是行道的狀態。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”赤子者,嬰兒也,這是表現道的狀態。
在中國的傳統經典中,《道德經》是最能體悟道本初的至真,至善,至美精神的作品。其次接近這種精神的是墨家,儒家在一定程度上實際是離開了這個精神的。離的最遠的是法家,法家是已經完全遠離了這種精神,從而走向了完全相反的狀態。其方向和路徑近似于古希臘的斯巴達。
法國的盧梭對于嬰童的至上精神也深有所悟,故而寫出了《愛彌爾》這樣的崇尚自然主義精神的作品。盧梭對于兒童教育的名言是“教育即生長”。所謂“生長”,即自然狀態中的原初表現。可見盧梭的自然主義思想,的確是貨真價實的源于“自然”。這也恰恰正是盧梭思想中尤其被批評的,有害的浪漫主義情結。我們知道,作為藝術的浪漫主義是偉大的,但是作為社會和政治的浪漫主義,是弊大于益的。
與盧梭相比,老子思想中最為人所詬病的恰恰正是行道的狀態:“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”按照一貫的批評,是說老子有愚民主義的傾向。希望人們不要有智力,愚昧蒙昧。按照這個行道思路走下去,老子希望“小國寡民”,“民至老死不相往來”。從社會政治的角度看,老子的確多保守甚至退守的傾向。對于抽象規律的理解通透徹底,然而對于人類文明現象缺乏發展的眼界,是老子思想的.軟肋。
當然,這些都是后來的問題了。即是老子在人類脫離嬰童狀態以后,具備了思維思辨能力以后對于未來的反思。但有趣的是反思的結果不是要進步,而是要保守,甚至要退步。
就仿佛一個人長大了,獨立了,在社會打拼經年,飽嘗了各種快樂痛苦,悲歡離合,成功失敗,混亂迷茫以后,突然發現還是嬰童的狀態好。怎么個好法?主要是沒有那么多的快樂痛苦,悲歡離合,成功失敗,混亂迷茫。于是人設想回歸的終點應該是原點,回歸的方式是“絕圣棄智”,這個是老子的描述,其實也完全符合盧梭的期望。盧梭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是反文明反進步的。
這是從表現上來看待老子和盧梭對現實的失望以及對未來的理想,所謂未來的理想,就是不要再向未來繼續進步,止步,最好是退步。因此,從發展的角度去看待二位的想法,所謂未來不在未來,而在過去。往后退,退,退。退到起點,就到達了未來。仿佛一個圓,終點到達起點,兩點重合時,圓就完美了。
就精神而言,深層次的去看待二位的理想,尤其是老子的,主要還是提倡至真的理想和追求。這在審美精神的角度來看,而不要從教育的角度來看時,并非一種錯誤。因為在成人的世界里,欠缺的恰恰就是已經失去的,也就是幼童時期的本真精神。但從教育的角度去看時,對于一個嬰童而言,教育首先是發展,回歸與否是以后的事。
當我們從拯救成人精神的角度去看時,就找到了老子,盧梭,蒙特梭利三位同樣對孩童保有熱情的思想家的共同之處:即他們都試圖以人在童年時期的本質本真的素樸,去拯救成年的迷茫和煩惱。他們試圖為成年精神的混亂找到一條回歸的路徑,這條路徑的名字叫——童年。
從教育的精神,以及發展的路徑而言,蒙特梭利是對的。的確,幼童是神秘的,是成年人的國王,是世界精神的主宰。尤其是,當我曾經目睹幼年的兒子,與他清澈通透,仿佛無邊無際的宇宙一般的眸子對視時,我感到無比的慚愧和自覺丑陋。我感到不是他在我的面前是赤裸的,而是我在他的面前是完全赤裸的。我為此深感羞愧和無地自容。他是如此的神秘和偉大,我的卑微和丑陋不言而喻。
這是道的精神從一個嬰孩的角度取得的勝利,徹底和全面的,深入和透徹的完全的勝利。由此,我必須向一個嬰孩低下頭來,在培養他的同時接受他對我的培養。如此,即是我的與道同行之旅,我的回歸之旅的開始。